2015年5月30日 星期六

中國隊再訪澳洲 (2)

航程延誤

上次訪澳7月中才出發,這次提早了差不多3個月,可能因為這年舉行的遠東運動會延遲至8月才舉行 (以前除了第一屆在二月舉行外,每次都是球季剛結束的5月舉行),征澳隊便要避免與遠運會有時間上的衝突,因隊中全是國腳級人馬,不能缺席遠運會。

原本計劃是等上海球員419日乘船到港與香港球員匯合後,遠征隊於420日從香港出發,乘坐日本郵船株式会社 (NYK) 的安藝丸 (Aki Maru) 前往澳洲 (此時中日關係已大為改善,没有如上次那樣反對坐日本郵輪),途經馬尼拉 (當時稱小呂宋)、珍珠島 (Thursday Island)、澳洲登士威路 (Townsville)、布里斯班 (Brisbane) 等多個埠,59日到達雪尼,休息5天後才於514日首度出戰。

然而,大軍比原定日期遲了3天才於423日從香港起程,預計到雪尼的日期改為511日。
及至安藝丸駛至位於澳洲北面與新畿內亞之間的托利斯海峽 (Torres Strait) 的珍珠島之際,接到通知有一輪船 Tasman 號在附近擱淺,安藝丸需將該船船上22名乘客接走,以致令航程進一步延誤[A1] 

1903年下水的安藝丸為客貨輪,可載246名乘客。

58日安藝丸停留登士威路,鄺光林已急不及待在船上接受澳洲傳媒訪問,聲稱這隊中國隊比1923年那隊更為優勝,隊中四份之三球員是大學生,包括整條前鋒線 (其實他是把中學生當作大學生)。他還強調,上次訪澳是由澳洲人出錢出力,這次則全是由華人組織及資助,並不假手於人[A2] 

中國隊赴澳時並未有沿途進行熱身賽,唯有在船上勤加操練,以保持狀態,每天清早6時,球員便要齊集甲板,圍繞甲板快跑20圈,然後在泳池游泳,以及進行體格鍛鍊。此外,鄺光林還天天給球員上英語課,以便他們去到澳洲能夠與當地人士溝通[A3] 

由於航程延誤,很明顯安藝丸511日不可能抵達雪尼,因為船去到布里斯班已是511日,最後終於在513 (即第一場比賽前一天) 早上8時才駛進雪尼港口[A4] 

刮目相看

上次中國足球隊來訪,澳洲人一方面大為好奇,另一方面仍然抱著歧視心態。這次中國隊崔護重來,從當地報章的報道可以看到,澳洲人對華人,至少是來訪的中國足球員,已不敢小覷。另外,從中亦可知道,那班球員穿著打扮頗為時髦。

上船採訪的布里斯班The Telegraph記者指出,球員中有數人穿著那時流行的 “Plus Fours”,即男士穿的寬鬆運動褲。 (這種褲尤其適宜打哥爾夫球,褲腳比傳統及膝的男裝褲長4吋,故名。)

記者還發覺有些球員帶的眼鏡,正是當紅喜劇默劇名星Harold Lloyd所喜戴的那種[A5]

以前西方男士穿著Plus Fours打高爾夫球。

喜劇默劇名星Harold Lloyd
訪澳任務

上文提到,鄺光林構思第二次遠征澳洲的目的是改善中國球員的技術。然而,一如上次征澳,這隊足球大使其實身負其他任務。

根據鄺光林在澳洲的多場演說內容,他們想緩和當時中英之間的緊張氣氛,並向全世界宣布:中國並非絶望。

原來當時中英關係甚為惡劣,當年大英帝國是列強中在華所獲優惠最多的國家,引起中國民眾大為不滿;而近年在貿易方面則大為倒退,此前英國每年輸華紡織品價值3,000萬鎊,但至1927年已被日本取代,而日本與中國的關係在中國隊上次訪澳後已大為改善,這則引起英方的不滿[A6]

具體的衝突始於1925年,英軍於『五卅慘案』和『沙基慘案』中屠殺中國人,廣東軍政府號召粵港兩地民眾發動省港大罷工。1926年,國民政府於北伐革命中,收回漢口、九江等英租界,中國各地掀起反英浪潮。

1927年3月24日,北伐軍攻下南京時,和當地外僑衝突,有外僑被殺,英美軍艦炮擊南京。

中國足球隊就在『南京事件』爆發後不到兩個月出發,此時中國南方抵制英國的運動仍然未止。而澳洲這時雖已成立Commonwealth of Australia,不再是英國殖民地,但仍然奉英王為王,視己為大英帝國一部份。

三華聯隊訪澳期間,便不時有當地報章刊文質疑在華南仍然抵制英國,及『南京事件』中的犯事者未被懲處的情況下,怎可招待中國足球隊來訪[A7]

球隊抵步後第4天的歡迎會上,鄺光林便在致詞時強調,中英關係並非如某些人想像的那樣糟糕,中國隊能在英國領土(澳洲)上出現便證明這一點。

在其後的其他場合,鄺一再重復此調,並強調那時國內的所謂反英情緒其實只是民族主義的表現,並非特別針對英國 (除了一小撮共產黨人);而受共產主義鼓動的華南『極端主義』則不為大部份中國人所認同[A8]

當地足球組織亦嘗試為中國隊解圍,指隊中球員都是從香港和上海的英國子民中選出,都是中國或英國大學學生,而兩位領隊 (鄺光林和胡昌源) 都是澳洲出生[A9]

此外,鄺亦想改變世界對中國的看法,蓋中國自辛亥革命以還,軍閥長期混戰,政局動盪,經濟重創,地方殘破,二次征澳期間,正值國民革命軍北代,局勢更為不穩。

鄺向澳洲人說,中國並非一個絶望的國家 (China is not the hopeless country you may think),可見當時國際社會對中國的前途十分悲觀。鄺指中國地大人多,結束4,000年的專制政體而走向共和是一創舉,但不可能不亂。然而共和國成立後,發展既速且廣,例如識字人口比例由共和初年的1%增至那時的15%,(包括那班球員在內的)學生和迅速發展的勞工運動是推動中國發展的強大力量,總之中國不會衰落 (China is not going to the dogs),反而前途一片光明云云[A10]

513日剛抵步的中國足球隊在雪尼農業展覽場練習時合照。後排左起:梁玉堂、黃瑞華、曹桂成、劉九、郭寶根、彭華興、李天生、陳鎮和;中排左起:黎郁達、胡昌源、鄺光林、鄺炳佳[A11] 、李惠堂;前排左起:馮景祥、麥國楝、周賢言、陳光耀。
1927年的雪尼市鐵路廣場 Railway Square,當年雪尼市擁有世界上規模最大的電車系統之一。為了方便球迷到球場觀看中國足球隊對新南威爾士州隊的比賽,當天下午雪尼電車加開班次。
1920年雪尼市中心。







 [A1]The Telegraph, Brisbane, 1927-05-11


 [A2]Townsville Daily Bulletin, Queensland, 1927-05-09


 [A3]The Brisbane Courier, 1927-05-13


 [A4](1)雪尼出版的Evening News, 1927-05-11-05-13(2)布里斯班出版的The Telegraph, 1927-05-11(3)《球國春秋》第42頁。


 [A5]The Telegraph, 1927-05-11


 [A6]The West Australian, Perth, 1927-06-02


 [A7]News, Adelaide, 1927-05-25


 [A8]The West Australian, Perth, 1927-06-02


 [A9]News, Adelaide, 1927-05-25


 [A10]The Sydney Morning Harold, 1927-05-22


 [A11]鄺炳佳是鄺光林的兄弟,球隊秘書,出生於澳洲昆士蘭州的Cairns

2015年5月25日 星期一

中國隊再訪澳洲 (1)

澳洲華僑發起

二次大戰前華隊曾三次遠征澳洲,1923年第一次是以國家隊名義,那次大獲好評,之後紐西蘭和一些亞洲國家紛紛邀請中國隊到訪。1927年夏天,中華南華樂華聯隊訪問澳洲,是為第二次。

發起這次征澳的是上海國立東南大學經濟及工商管理學系主任[A1] 、本身為澳洲華僑的鄺光林教授。

鄺光林字籍三,祖籍廣東台山,1898年在澳洲北部達爾文港 (Darwin) 出生[A2] ,後回國接受教育,在杭州中學畢業,之後赴美國留學,畢業於哥倫比亞大學,取得文學士學位。

19174月美國向德國宣戰,正式參與第一次世界大戰,當時還在美國的鄺光林應徵入伍,他本想加入空軍,但不獲接納,轉而加入赴法的中國勞工團任秘書,兼在英軍中擔任青年會幹事[A3] 。戰後他又回到美國繼續他的學業,考入哈佛大學,獲工商管理碩士學位。

他在哈佛就讀期間,美國政府曾在20萬大學生中選出10個體能最佳的,而鄺竟得第7名,可見他本人是體育健將[A4] 

1922年鄺回國,任上海商務印書館編輯兼上海商會英文秘書,後又先後在上海多所專上學院任教授,除國立東南大學外,還有上海商科大學、光華大學及持志大學等。[A5] 

他於1926年底向李惠堂提出他的想法,二人見1923年南華征澳洲和1924年學生隊征紐西蘭之後,球員回港後均見球技猛進,故認為要增進華人球員球技,非再組織到海外比賽不可,於是再有征澳之議[A6] 

上次征澳要由南華和澳洲方面籌募經費,才能成行,這次則找到上海富商譚竹馨及胡昌源答允資助,其中廣順和號東主胡昌源亦為澳洲華僑,在昆士蘭州北部、大堡礁附近的Cairns 出生[A7] 

解決了錢的問題,鄺光林於1927年二月間回到澳洲,與當地足球當局商議華隊訪問事誼,並在中國駐當地的魏領事協助下,將所有手續辦妥,三星期後拿著合約回到上海[A8] 

右為鄺光林,左為胡昌源


三華聯手

與澳洲接洽的工作完成後,下一步就是挑選球員,由於並非採用國家隊名義出征,便由李惠堂南下香港,私下向南華及中華球員招手[A9] 

上次征澳以南華球員為主,再加上3名華東球員,但其中兩人因不滿由南華會主導的安排,中途離隊,並在報章大事批評有關做法。

這次仍然以香港球員為主,中華7人,南華4人,上海亦4人,並以上海樂華的李惠堂為隊長。
贊助人之一的譚竹馨則未能抽空隨行,最後征澳隊選出陣容如下:

領隊:鄺光林
副領隊:胡昌源
隊長:李惠堂 (上海)
副隊長:黎郁達 (中華)
門將:周賢言 (上海)
後衞:李天生 (南華)、黎郁達 (中華)
中衞:梁玉堂(中華)、陳鎮和 (上海)、彭華興 (南華)、黃瑞華 (中華)、郭寶根 (南華)
前鋒:曹桂成 (中華)、麥國楝 (中華)、馮景祥 (南華)、劉九 (中華)、戴麟經[S10]  (
     
)、李惠堂 (上海)、陳光耀 (中華)

15名球員中,梁玉堂、黃瑞華、李惠堂、陳光耀、郭寶根等5人曾於1923年跟隨南華訪澳。當時梁玉堂為隊長,這次改由正當全盛時期的李惠堂擔任此職。

單從牌面看,這隊征澳隊實比1923年那隊還要強,因為這次結合了港滬兩地的精英。

首先,隊長李惠堂1923年時雖云一鳴驚人,但始終當時仍然是剛出道不久,4年後大勇大熟,不可同日而語。

中鋒戴經麟是李球王心目中戰前我國最佳中鋒,上次的黃柏松當然亦是尚佳人選,但似乎跟戴還是差了一點點,況且黃征澳時的表現亦實在強差人意。

『鐵腿』孫錦順雖然因事未能加入,然而『神腿』馮景祥亦是上選,當年雖只19歲,但一定比上次的葉九皋為佳。

中場方面少了梁棣芳,加入了上海的陳鎮和,令中場更有活力。後防雖然少了老將陳蘇,但多了被李球王譽為張榮漢之後我國最佳後衛的李天生。

唯守門員人選方面最費思量,上海幾位門將都未能撥冗隨隊出征,香港的包家平亦因家事不能助陣,因而不得不起用第5號人選技術仍然幼稚、心理素質欠佳[S11] 的上海交通大學學生周賢言[S12] 。上次守門員劉慶祥風靡澳洲,這次門將則是最令人擔心的一環。

當年澳洲報章列出這班球員的資料如下[A13] 

球員
體重*
身高
教育
位置
李惠堂
11.0 (154)
5’11”
皇仁書院畢業
隊長兼輔鋒
黎郁達
10.0 (140)
5’6”
聖保羅書院畢業
副隊長兼左後衛
郭寶根
9.7 (133)
5’4”
皇仁書院畢業
輔鋒
彭華興
9.0 (126)
5’6”
-
中堅
 
11.0 (154)
5’11”
皇仁書院畢業
左後衛
周賢言
10.7 (147)
5’6”
南洋大學學生
守門員
陳鎮和
10.7 (147)
5’5”
暨南大學學生
中衛及前衛
戴麟經
10.7 (147)
5’5”
南洋大學學生
中鋒
陳光耀
10.0 (140)
5’3”
聖保羅書院畢業
左翼
黃瑞華
9.7 (133)
5’6”
油麻地書院畢業
中堅
梁玉堂
10.0 (140)
5’8”
皇仁書院畢業
右中衛
李天生
9.7 (133)
5’9”
灣仔書院學生
左後衛
曹桂成
9.0 (126)
5’6”
油麻地書院畢業
右翼
馮景祥
9.0 (126)
5’9”
英華書院學生
右輔
麥國楝
10.0 (140)
5’7”
英華書院學生
右中衛
(* 第一個數字是報章印出的球員體重數字,是當時英聯邦國家流行的體重單位『石』(stone)1石等如14磅,小數點後的‘7’是半石,即7磅。括號中的數字是筆者將石化為磅。)

從上表可見,這隊三華聯隊中的上海球員教育水平比香港球員為高,4名上海球員中只有李惠堂並非大學生,而香港球員均只是中學程度。其實這亦是兩地足球員教育水平差別的縮影。








 [A1]The West Australian, Perth, 1927-06-02


 [A2]Queensland Times (Ipswich), 1927-04-14


 [A3]Sydney Morning Herald 1927-05-13


 [A4]同上。


 [A5]鄺光林又曾任國民政府外交部情報司駐滬主任193011月,獲派署任駐菲律賓總領事。19319月,正式任駐菲律賓總領事。19346月回國; 同年7月,獲派署任駐美國金山總領事。19352月,正式任駐金山總領事; 同年4月去職。


 [A6]《球國春秋》第40-41頁。


 [A7]The Brisbane Courier, 1927-05-12


 [A8](1)《球國春秋》第40-41頁;(2) Referee, Sydney, 1927-08-17


 [A9]《球國春秋》第40-41頁。


 [S10]戴麟經年20,浙江崇德人,到上海就讀南洋公學,好足球,17歲即嶄露頭角,18歲代表大學球隊參與華東各大學錦標賽,通常任中鋒一職,體型雖小,但盤球、傳球、射球等技衞均精湛。李惠堂到上海後與他同隊,二人合作無間。見華僑日報1927-09-21


 [S11]李惠堂對周賢言的評價。見李惠堂『球經釋疑』專欄,載大公報1948-12-05


 [S12]20060407西安交通大學網站。交大規定請假超過二個星期的要留級,周賢言為了參加遠征隊,被迫留一年級,作了很大的犧牲。


 [A13](1) The Brisbane Courier, 1927-05-12-07-13